作者:徐中原
来源:思恩府驿站
作者与时任中国出版集团总裁聂震宁
壹 侬智高事件“以战求附”的悲壮逻辑
梁越创作的历史小说《隐没的战象》通过侬智高“以战求附”的悲壮抉择,展现了北宋边疆治理失衡下南方部族的生存困境与史诗性抗争。以下从三个层面解析这一核心逻辑。
1、历史背景:北宋朝廷“重北轻南”的边疆困局
北宋仁宗时期,朝廷对辽、西夏的北方威胁高度戒备,却惯性忽视南方边疆治理。僚人中的侬人部族身处宋、交趾(今越南北部)势力夹缝中,既遭外敌侵凌,又因宋廷多次拒绝其归附请求而陷入“战略弃子”的绝境。这种地缘政治失衡,迫使部族首领侬智高从“求附”转向“以战求附”——通过军事行动迫使宋廷承认其合法地位。
2、战争逻辑:从武装对抗到文化生存
侬军以霹雳之势攻邕州、围广州,一度动摇北宋南方统治。狄青率二十万大军南征,但大多是从各地拼凑的兵力,能战精兵仅有三万多人,还需通过“尚鬼之俗”凝聚士气,而侬军则严阵以待。如果不是狄青使用了蕃落骑兵,则无法战胜侬军。归仁驿战败后,侬智高率部西撤至特磨道,构筑和泥江防线,在大理国进行双方调停和向宋军杨文广部发出“侬智高已死,正让知邕州萧注派出的死士送回人头”的假情报后,杨文广部撤军。侬智高转而实施“稻田计划”——组织僚人流民向东南亚移民垦荒,将军事失败转化为文化存续的胜利。其“稻田之王”(那王)的称号,象征从政治实体转向农耕文明的延续。
3、悲壮内核:历史隐没与精神不朽
小说结尾以老年侬智高与战象“刺空”的暮年场景收束:他们隐入勐僚大地(今老挝、泰国北部一带)的田园,而僚人移民后裔参与建立了兰那、素可泰等土邦。这种“隐没”既是主动退出中原史册的抉择,亦是通过稻作文明在东南亚延续部族血脉的智慧。正如侬智高在小说中所悟:“不为天朝正史留名而懊悔”,其悲壮性正体现在以自我消隐换取族群永续的超越性逻辑中。
贰 南北冲突背后的文化隐喻
1、“隐没”的双重象征
战象军团从战场到稻田的转型,隐喻南方民族在军事失败后的生存智慧。侬智高降下“大南天国”旗帜,率部开垦东南亚稻田,象征从集体抗争转向政权符号的“隐没”。
2、南北治理思维的冲突
宋廷对岭南的治理忽视与狄青的重兵南行形成对比,暴露中原王朝对边疆的认知局限。而侬智高“稻田之王”的结局,暗含对南方民族生存智慧的肯定。
3、战象:跨越文明的战争符号
小说中的战象不仅是武器,更是恐惧心理战的载体。其厚皮、冲阵能力与马匹的畏惧,成为侬军中的图腾。从印度河流域到中国南方、东南亚,战象一直是东南亚文明的符号。
4、叙事特色与历史重构
通过白敏中后裔白和原的视角与多个人物描写的视角交替,既保留民间记忆的碎片感,又宏观呈现战争全貌。小说叙事中如狄青“按剑冷脸”治军、侬军利用和泥江地形设伏等描写细节,虚实相生。
5、隐喻
这部小说以侬智高事件为棱镜,折射出11世纪当时中国南方的政治与文化碰撞。战象的“隐没”不仅仅是侬军的军事失败,更是南方民族的一种文化转型——
叁 从战象到耕象的文明转型
1、战象:图腾与信仰符号
战象在东南亚文明中兼具神性与权力意义,如吴哥窟浮雕中战象与国王并肩的场景。侬智高被称为“天选之子”(僚语赛法),其战象刺空不仅是武器,更是部族信仰的化身。
2、转型契机:从战场到稻田
侬军战败后的西迁(至澜沧江——湄公河流域),客观上促成了僚人文化与东南亚稻作文化的融合。小说中“稻田之王”的称号,暗示冲突反而成为技术传播(如梯田开垦)的催化剂。战象从冲锋陷阵转为开垦工具,象征“稻田之王”(那王)的权力重构——通过对“百万稻田”的治理,实现“以耕代战”的文明转型。老战象刺空临终前向山林野象“交代后事”,拒绝进食,最终走向生命终点。这一场景象征战象时代的终结,也暗喻侬智高从军事首领到农耕守护者的身份蜕变。侬智高熟读中原经史,却选择“隐入稻田”而非青史留名。其部族后裔将僚人文化融入湄南河流域,完成从武力冲突到文化繁衍的升华。小说通过战象的“军事——农耕”角色转换,揭示了边缘民族在帝国压迫下的生存智慧:当抗争无法打破帝国结构时,土地与耕作成为延续文明的新载体。这一叙事不仅填补了中原史书对南方秘史的空白,更以战象的隐没为喻,追问文明存续的本质——是征服的荣耀,还是生生不息的稻浪?
肆 族群记忆的重构
作为一部历史小说,通过重构北宋侬智高事件与南方僚人族群记忆,展现了文学叙事对边缘历史的创造性书写。其核心价值体现在以下维度。
1. 历史隐喻与族群身份的重塑
小说以1972年发现的大理五华楼白氏碑记载的行脚医白和原的视角,将侬智高“以战求附”的悲壮抗争与僚人南迁史诗交织,解构了中原中心史观下的“蛮夷”叙事。侬智高从“大南天国”首领到“稻田之王”的身份转换,象征了族群记忆从政治抗争向农耕文明沉淀的转变。禹舜时期“象耕鸟耘”和商周时期象族南迁的图腾意象与南方民族僚人自称“我们”的族群认同,更将历史纵深延伸至华夏文明的多元起源。
2. 复调叙事中的地方性重构
作品采用多声部叙事结构:既有狄青率军南下的官方史笔,又有侬军战象的传奇,更融入大理国调停的第三方视角。这种复调叙事突破了单一呈现。而僚人流民向东南亚开垦稻田的结局,以地理空间的逃逸完成了对中原王朝叙事的超越。
3. 创伤记忆的文学转译
小说将邕州之战、归仁驿大战、特磨道阻击等历史创伤转化为具象意象:战象既是军事符号,也是僚人“与神共舞”的灵性象征;百万稻田的绿浪下,埋藏着“隐没”的族群尊严。这种处理与班宇《白象》中“冷硬与温情并存”的美学形成跨时空呼应——二者皆通过日常细节承载宏大历史中的个体挣扎。
4. 跨文明视野的史诗性
从黄河流域退到岭南,小说引言“象族南迁”的叙事,勾连起亚洲大陆的气候变迁、族群迁徙与文明碰撞。杜甫“倬彼驯象”的诗句与大理国假情报的权谋并置,揭示了历史书写中诗性想象与权力话语的张力。这部作品的价值,恰在于将湮没的南方秘史转化为超越地域的普遍寓言——正如战象隐入稻田,所有被主流叙事遮蔽的记忆,终将在文学重构中获得新的生命。
伍 多元文明的交织网络
《隐没的战象》作为一部历史小说,构建了一个多元文明深度交织的叙事网络。以下从三个维度解析其文明碰撞与共生的独特书写。
1、叙事中的文明冲突
小说展现中原王朝与边疆部族的政治博弈。宋廷“重北轻南”的治理思维与交趾、大理等势力的介入,形成多文明角力的地缘格局。狄青南征、侬军西撤等历史事件被赋予文明对峙的隐喻。小说中侬智高起义与北宋的军事对抗,印证了文明接触初期“惯性法则”下的冲突必然性——中原王朝试图维持“华夷秩序”的既定状态,而僚人部族则通过战争争取生存空间,形成“保持自身既定状态”的对抗。
2、日常细节里的文化共生
在战场之外,小说通过象营生活、巡边仪式等场景呈现文明的渗透融合。战象“刺空”与“破空”的不同习性(大理礼仪象与交趾野象的对比)、邕州州兵行军中掺杂的狗肉与米粉等饮食细节,构成微观层面的文化拼图。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行脚医白和原与运粮兵公牛怀德关于农耕的对话,将汉地稻作技术与僚人流民的垦荒实践并置,揭示文明交流的底层逻辑。
3、历史褶皱中的身份重构
作品通过侬智高从“大南天国仁惠皇帝”到“百万稻田之王”的身份转换,探讨边缘群体在文明夹缝中的生存策略。大理国高护军的调停、广南西路转运使李肃之阻止杀侬智高之母“娅王”等情节,展现多文明网络中的政治智慧。而侬军最终“隐入历史”的选择,既是对中原史书叙事的解构,也暗示东南亚移民潮中文明基因的隐秘传承。
4、跳出传统汉族中心视角
这部小说以“战象”为意象勾连起南方主要民族——壮侗语族(僚人)、中原汉文化、东南亚稻作文化等多重谱系,其价值不仅在于还原一段秘史,更在于为理解中华文明的多元一体性提供了文学范本。小说暗合两种文明互动理论:亨廷顿式冲突——北宋朝廷以“平叛”名义对付侬军,体现文明边界的排他性;僚人移民最终与澜沧、兰那土著居民共生的结局,印证“文明惯性被打破后必然产生新形态”。战象的“隐没”不是消亡,而是以新的文化基因(如东南亚象崇拜)延续文明生命。这种具象化的南方史诗,证明了文明冲突的本质是“惯性法则”下的暂时震荡,而融合则是通过冲突、迁徙、生态适应等多元方式实现的动态平衡。这种叙事为当代跨文明对话提供了“东方智慧”的文学注脚。
陆 民族文化的精神底色
作为一部以宋代岭南边疆史为背景的历史小说,其民族文化的精神底色通过多重维度得以深刻呈现,既重构了南方文明的叙事主体性,也展现了跨文化交融中的生存智慧与抗争精神。以下是其核心精神底色的解析。
1、僚人文化的图腾信仰与自然共生
(1)象与鸟的图腾象征
小说以战象为核心意象,延续了僚人(自称“我们”的南方族群)对象与鸟的原始崇拜。商周时期已有驯象作战的记载,而舜帝“象耕”、禹帝“鸟耘”的传说更将这两种动物升华为农耕文明的神性符号,成为南方民族与自然共生的精神图腾。雨林中的咒语、穿越魔鬼巫师森林、象语能传送几十里等小说中的情节被赋予神性,成为僚人迁徙记忆的活态史诗。
(2)生态美学的叙事表达
小说通过多山地形、稻田、河流、战象与榕树等意象,构建了南方湿热环境中特有的生态美学。
2、边缘族群的主体性抗争与文明重构
侬智高因宋廷拒绝归附而发动战争,其“稻田之王”的身份转变(从反抗者到开拓者)颠覆了中原史观中的“叛首”形象,凸显了南方族群在文明边缘地带的主体性抗争。西迁后的侬军组织僚人流民开垦澜沧、兰那的稻田,甚至参与建立兰那、素可泰土邦,重构了文明南移中边缘群体的历史贡献。小说批判北宋“重北轻南”的治理困境,揭示中原王朝对南方边疆的武力威慑与文化忽视,从而打破以河洛为中心的文明等级观。
3、跨境移民的集体记忆与身份重塑
(1)僚语共同体及中华民族共同体的铸就
“僚”即僚语“我们”的自称。侬智高不仅仅是侬人部族的首领,而是以僚人为最大群体的南方民族的首领。如今,僚人(即壮侗语族群)后裔在中国南方分为九个民族:壮族、侗族、布依族、毛南族、水族、仫佬族、仡佬族、黎族、傣族等。他们从古至今心向中华,是中华民族除汉族之外的人口最多族群。在侬智高的时代,侬军中同样有相当数量的汉族边疆人民,他们为了改变命运选择与僚人共同奋斗。小说中从头至尾串起主线的人物白和原就是汉族,是大理白氏碑记述的主人。侬军两位军师是广州汉族进士黄师宓和黄玮,他们与南方民族僚人融为一体。小说通过僚人移民东南亚的史诗性迁徙,强化了语言与文化作为民族认同的纽带。移民后代在湄南河流域建立新家园,形成兰那、素可泰土邦等实体,体现了文化适应性与延续性的统一。
(2)战象符号的跨文明隐喻
战象既是精神图腾,也象征南方部族的抗争。其最终远去并“隐没”的结局,暗喻了武力抗争向和平开发的转型,以及民族文化在妥协中的传承智慧。
4、超越冲突,走向融合
《隐没的战象》的精神底色,在于以战象为媒介,连接僚人的自然信仰、抗争史诗与跨境生存史,最终在稻田的丰饶中完成对历史的超越。这种“隐没”并非消失,而是以更沉默坚韧的方式,将民族文化镌刻在东南亚的山川与稻浪之中。
柒 史诗:南方叙事的宏大与悲怆
小说通过南方少数民族的视角,展现了被主流史书边缘化的宏大叙事与悲怆史诗。以下从三个维度解析其独特魅力。
1、历史重构:被遗忘的南方战争
狄青率二十万大军南征的恢弘场面,与侬军最终隐入东南亚稻田的结局,形成强烈反差,凸显历史洪流中南方民族的抗争与永生。
2、文化隐喻:象与稻的图腾象征
从远古“象耕鸟耘”的传说,到侬智高战象刺空的最后归宿描写,象群既是僚人的精神图腾,也是抗争力量的具象化。小说中战象营的日常细节(如洗澡戏水、象语交流),赋予这一意象鲜活的生命力。侬智高战败后改称“那王”(稻田之王),带领僚人流民开垦百万稻田。稻作文明成为南方族群生存韧性的象征,与战象的勇猛形成刚柔并济的文化对照。
3、叙事张力:宏大史观与个体悲歌
狄青通过“军中缺一人之粮即杀转运使”的严苛军令、以“尚鬼之俗”神示激励士气的细节,展现宋军大举南下的代价。侬智高既是参加过科举的文人,又是被逼造反的领袖;既渴望中原认可,又最终选择“从历史隐去”。其战象刺空临终前的象吼,隐喻着整个族群的谜一般的绝唱。
这部小说以细腻的南方叙事填补了正史空白,将冲突、迁徙、农耕文明编织成一部荡气回肠的史诗。正如叶兆言《璩家花园》用市井烟火书写历史,《隐没的战象》则以战象的蹄印和稻穗的摇曳,铭刻了南方民族的血脉与尊严。
捌 小说告诉读者:侬智高事件并非民族冲突,而是北宋王朝治边思维之下的南北碰撞
《隐没的战象》通过北宋侬智高事件,深刻揭示了中原王朝治边思维的局限性及其引发的南北碰撞,而非民族对立。以下从三个维度解析这一主题。
1、治理困境:重北轻南的惯性思维
北宋朝廷对边疆的治理长期陷入“重北轻南”的僵化模式。面对辽、西夏的威胁,宋廷将资源倾注北方,而对南方侬人部族的归附请求屡次拒绝,甚至以“杀良冒功”的暴力手段维持虚伪权威。侬智高“以战求附”的起义,本质是宋廷治理失序下的被迫反抗——既被中原王朝抛弃,又遭交趾等外敌侵凌。这种南北治理的失衡,最终导致岭南成为政治博弈的牺牲品。小说中,侬智高攻广州不克,回师邕州途中,连毙宋军张忠、蒋偕等名将,这时他仍通过秘密渠道向朝廷中枢提出只求“邕桂节度使”就去掉帝号的要求。
2、文明碰撞:战象图腾与稻田史诗
小说以“战象”为符号,构建了南方僚人的抗争史诗,失败后的西迁更隐喻了边缘文明的悲壮迁徙。侬智高降下“大南天国”旗帜后,带领余部和僚人流民远行百万大象(僚语:澜沧)和百万稻田(僚语:兰那)之地,将军事失败转化为文明南迁的胜利。
3、历史重构:从“叛首”到“稻田之王”
作品颠覆了传统史观对侬智高的负面书写。小说通过白敏中后裔行脚医白和原的视角,展现侬智高从科举士子到“稻田之王”的转变。这一叙事解构了中原中心主义,赋予边缘群体历史主体性——正如侬智高老年所言,他“不为未留正史好名而懊悔”,其功绩已铭刻于东南亚的土地与稻浪之中。小说结尾的老榕树场景极具象征意义。须发皆白的赛法(侬智高)与垂死的老象相依,恰如消逝的战象时代与新兴的稻作文明完成交接。这种南北碰撞的终极和解,或许正是作者对当代边疆治理的深刻启示。作品以南方视角、战象图腾和跨境史诗三大支柱,打破了传统历史小说的中原叙事框架,兼具学术深度与文学感染力,堪称边疆书写的“破壁之作”。
玖 奇幻与史实合缝
《隐没的战象》通过虚实交织的笔法,将历史事件与神话意象、自然灵性融合,构建出独特的奇幻叙事。以下是作品中极具奇幻色彩的描写。
1、异俗与神性的远古传说
开篇引言以史诗般的笔触描绘远古亚洲大陆象族南迁的奇景,野象、犀牛与天神共舞,商朝战象军团征服东夷的传说,将现实动物升华为具有神性的图腾。然后是僚人图腾的象与鸟的传说,赋予象与鸟沟通人神的灵性,暗示主角侬智高与战象刺空的精神联结。鸡卜巫术的情节形成神秘主义氛围:僚人通过鸡骨占卜预知战争吉凶,原始巫术与历史事件交织。
2. 战象的魔幻般战斗
广州之战的魔幻场景:侬军以一头战象为“奇兵”攻南门,先是大胜,占领了宋军在城外阵地,全歼了南门外河面上的水师。但宋官萧注率民兵火攻与突变的海风形成“风借火势,火助风威”的戏剧性逆转,自然力量仿佛介入人类战争。
刺空的象语通灵:老战象临终前与山林野象遥相呼应,象卫解释其“用象语交代后事”,赋予动物超越人类语言的神秘智慧。
3. 隐没于稻田的史诗终章
侬智高率侬军余部到百万大象之地和百万稻田之地的行军,途中种种雨林奇景和魔幻遭遇(渡过澜沧水、攀上高原、穿越魔鬼巫师森林、军中巫师妈仙没入烂泥滩中牺牲等),最后降下南天国大旗后化身“稻田之王”,战象军团从历史战场“隐入”丰饶大地,形成战争与和平的奇幻转喻。老态龙钟的侬智高与战象刺空在百年榕树下相伴,二者生命同步衰微,巨树成为连接历史、自然与传说的永恒意象。
4、自然地理与巫术的边疆叙事
“天街山城”带有神话色彩,可能影射僚人精神世界中的“天上都城”,与现实战场形成虚实对照。侬军西撤时穿越“崇山峻岭”,“山涧溪谷的小道”成为逃亡通道,地理环境被赋予庇护所般的超自然属性。僚人向澜沧、兰那的移民被描述为“将荒山野林变成良田”,带有部族重建新家园的创世神话色彩。这些元素将历史事件重构为带有史诗气质的“边疆神话”,通过动物通灵、巫术预兆、自然异象等手法,模糊了历史与奇幻的边界,形成“历史奇幻化”的独特美学风格。
拾 结语:不仅是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南方叙事,也是一部以僚人为代表的南方民族“《出埃及记》”
《隐没的战象》作为一部聚焦北宋南疆重大事件的历史小说,其独特性体现在以下四个维度,与主流历史叙事形成鲜明对比。
1、边缘视角:被正史遮蔽的南方民族史诗
主角颠覆:以僚人首领侬智高(赛法)为核心,展现被宋史简化了的南方民族抗争史。侬智高“以战求附”的动机(多次求附被拒)和战后移民东南亚的生存智慧(“稻田之王”的转型),重构了中原王朝书写中的“他者”形象。
地理突围:突破传统历史小说“中原——北方”叙事框架,将叙事中心从黄河流域南移至岭南、澜沧江流域,甚至延伸至东南亚稻田,呈现11世纪亚洲东南部的壮阔动态。
2、战争美学的异质化表达
以战象融合生态叙事、融合奇幻元素,形成与《三国演义》骑兵对冲、《水浒传》步战截然不同的视觉体系。
3、未能胜利者的历史救赎
归仁驿战败后,侬军在特磨道英勇阻击杨文广部宋军,侬智高率部西撤开垦东南亚稻田的结局,打破“成王败寇”叙事模板。老战象刺空在象冢中安详离世,象征暴力抗争转化为文化生存,与《大秦帝国》等歌颂胜利者的逻辑形成对照。同时,进行记忆重构:通过白敏中后裔白和原的民间史官视角,拼合石碑记载、口传等非正统史料,质疑《宋史》单方面记载的权威性。
4、亚洲版的《出埃及记》
这部小说以"隐没"为核——战象隐入稻田,历史隐入民间,南方民族隐入东南亚。它用一部僚人的“《出埃及记》”,解构了中原中心史观,在历史小说的类型化创作中开辟出一条“失败者的生路”。这种对边缘者生存权的文学辩护,使其成为更复杂的文明碰撞样本。从战场暴力到稻田共生,完成对历史边缘群体的诗意救赎。同时,僚人即便大规模迁徙,也永远心向天朝(中华),他们没有忘记故土,甚至把广南西路的地名带到新开垦的东南亚稻田。一千年前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南方叙事铸就了百越古道曾经的辉煌和当代现实中中国—东盟博览会和中国—南亚博览会民间亲和力空前的传奇。
长篇历史小说《隐没的战象》在历史重构、文化象征和主题深度上均具备“史诗”的格局,尤其对南方民族史的挖掘具有开创性。尽管存在艺术加工与史实的平衡问题,但其对传统史观的颠覆、对南方民族文化的礼赞,以及跨越国界的叙事格局,已使其成为“另类史诗”的代表作。它不仅是侬智高的个人传奇,更是一个历史事件的文明回响。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
徐中原,1948年生,毕业于香港浸会大学,香港中文大学客座教授。文学评论家、翻译家、画家。香港著名新闻出版报业人士。
学术经历:
译著:《凡尔纳传》(1982.漓江出版社)
责编:《雨果创作论文集》、《普希金创作论文集》1982
1983.香港邵华文化出版社《科技月刊》主编
1985.香港《中国经济》杂志社主编,
1985.香港天天日报《茶余版后》政经专栏作者
2005年出任中国商报社下属《中国商人》杂志社总监。
2007年,五洲传播中心大型专题片《民俗中国》撰稿、导演和主讲嘉宾